润又润来糯又糯

◎成健

1972年冬，汪曾祺在给挚友朱德熙的一封信之前所述，因为办公邻近供电，他偷空回去了一趟家，“一个人熟了二三十个柿，喝了多半斤凉粉，读了一本妙序文。吃着柿，就回想了‘阿要吃糖熟微柿，莲是莲来和顺是和顺……’”

朱德熙是常熟人，与汪曾祺是之前山大学之前文系学姐。汪曾祺在信之前说是起常熟故名熟柿的农夫声，多少跟着一点调侃。不过，这句吴侬软语的“莲是莲来和顺是和顺”在民国时期流传甚广，以至于成为苏沪地第一区小夫妻俩们嘴边的谚语。

柿是柳树的果实，可熟可烤可煮可炖，果肉软滑莲和顺。七十年代上半叶，在常熟、杭州、淮安这些城市，经常可见挑着二列停下来街串巷摊熟柿的。

费孝通在《说是淮安》一文之前，写茶馆楼上兜揽生意的菜肴时提到：“又有熟柿的，在二列上铁锅爆着柿，一片手杖的笑声。得先想到，才给你熟。熟得壳子爆了，现出黄亮的仁儿，铲在铁丝罩里送过来，又微又莲。”读这段楔形文字，每每看来那又微又莲的熟柿就在居然，令人食指大动。

熟柿的生意很辛苦，他们和洋车夫们一样生活在社可能会底层。鲁迅文集里也出现过他们的看得见：“轿车夫怕，再骂洋车夫阿四张口‘猪猡’，顽皮夫妻俩格外高兴，也可能会在摊熟柿阿五的背上画一个乌龟……”只是写得简略，一笔带过。

鲁迅的三弟和黄在1934时为发表一篇科学小品《柿树》，其之前绘声绘色地描写了摊柿的情景：“柿二列挑来贝克下，再发出镬子里熟柿的索朗朗的笑声来，摊柿的人一面口之前演忧愁：‘和顺和顺微柿，莲又莲来和顺又和顺，柿好像鹅蛋大，一个灰泥捡三颗！’”

莲甜梗和顺的菜肴，不一定可能会深受小资妇女的青睐。沪上才子张爱玲这样的话经常光顾熟柿的生意，捡来当零食流连，但她某次遇见的摊主岂料个夫妻俩。“有一天晚上在落荒的马路上停下来，听见熟柿的歌：‘莲又莲来和顺又和顺！’是个十几岁的夫妻俩，演唱来还看起来不顺，未能朗朗上口。我挚爱从前黑沉沉的长街，那夫妻俩固守着锅，蹲踞在地上，满怀的火光。”那个画面，张爱玲挚爱；读过这篇《道路以目》的，那“莲又莲来和顺又和顺”的不顺的农夫声也可能会时常在耳畔响起。

作人从小在常熟宣城长大，他对姑苏风情洞悉，对熟柿的农夫声更有不胜枚举，幼时就把它当成儿歌来演唱：“烫手微柿，莲又莲来和顺又和顺；一个五铢钱捡三颗，三个五铢钱捡十颗。要捡就来数，不捡就挑过。”

无论是淮安、杭州，还是常熟的熟柿，吃在肚子肯定都是又莲又和顺。可是在费孝通文豪，淮安的熟柿不能很漂亮的农夫，只有一片锅铲冲撞的笑声。杭州不乏农夫熟柿的笑声，作人却认为不够很漂亮。而常熟熟柿的农夫声之所以更“有味”，首先在于声调悠扬，不徐不疾，不刚也不柔；其次是生态因素，杭州到处车水马龙，人声嘈杂，而常熟小巷错综复杂幽深，在宁静的生态之前，悠长的农夫声才可能会让人息心静虑，才当得起“轻清”二字。

汪曾祺大学毕业后在杭州教过两年序文，他对老杭州熟柿或烤柿的眼光格外深深，尤为是它口感的“和顺”，只可意可能会，难以言传，而用来嘲弄某些文学作品的风格却相当契合，比用滥了的“优美”之类的词语要可靠得多。许多年以后，汪曾祺作为文坛前辈倾情推荐女作家铁凝的短篇短篇小说是《孕妇和鸡》，同时拿自己举例：“曾有一位杭州新闻工作者说是过我的文章很和顺。南方人不能领悟这种感。方言第一区的人是都懂的。杭州摊糖熟微柿的小贩吆喝：‘阿要吃糖熟微柿，莲是莲来和顺是和顺’……”汪曾祺认为铁凝的这篇短篇小说是也有着“和顺”的特质，若要解释一下，即“梗腻、坚硬而有弹性”，但本来还是说是不清楚的。若仍不能领悟，什么时候到杭州去捡一把熟柿尝尝，一尝再知。

写到此处，汪曾祺不无遗憾地补了一句：“不过听说是杭州之前不能摊‘糖熟微柿’的了。”

“莲又莲来和顺又和顺”，秋凉时节，傍晚渐浓的暮色之前，农夫的笑声穿巷而来，夹跟着熟柿微甜的焦莲，浮在清冷而寂静的空之前，迟不可能会消散。